一大早,听说母亲从成都出发了。我的心儿就像海浪一样起伏:
在兄妹四人中,我是让母亲操碎心,对她老人家最歉疚的人。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疾病就缠身。在那连野菜都难以寻找的年代,母亲为了给我治病,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爹爹告奶奶:“行行好,借给我一点钱吧,社里一当分着粮食,我将它们卖了就还。”
记得一岁那年,我得了极其严重的热证。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我,辗转方圆三十多公里的地方为我寻医问药。在那二十多天里,母亲成天以泪洗面……
我初中毕业考上县重点中学就读高中后,偶尔社里分着一点连骨瘟猪肉、黄豆、绿豆什么的,母亲将之藏进咸菜坛子,或者橱柜里。要么待到我两周一次回家时,她从中取出若干份之一。每一次吃那些“美食”,我和父亲的碗里总是一等公民待遇。兄长、弟弟妹妹,他们总是二等公民待遇。母亲给她自己的,就是三等公民待遇了。所谓三等公民待遇,也就是说她的碗里只有一两根光秃秃的排骨,少许的咸菜和一碗映射蓝天白云的水:要么就利用下大雨,或者下大雪的空闲时间,她负重徒步翻山越岭三十多公里给我送来。说我读书很费脑筋,必须吃好一点点。
晚上,我在如豆的桐油灯下做作业,母亲就静静地坐在旁边,或者补衣服,或者纳鞋底。严冬,她在我的脚边放一只火盆,不时向盆里添加无烟的火炭。夏天,她用蒲扇给我不时扇凉、驱赶蚊子。直到我上床就寝后,她给我关好补丁重重的蚊帐门,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脚步轻轻地离去……
可是,在预考中名列前茅的我,在高考场上,意外病倒。
高考名落深山,对我来说无异于十八级地震:从前一切废寝忘食,卧薪尝胆的努力,都成了肥皂泡;从前一切的理想,都成了一场幻梦……
痛定思痛,我随后婉言谢绝了母亲和已经疾病缠身的父亲,还有母校领导,他们再三劝我回学校补习的美意。一个月后,我抱着是金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思想,犟性地走出了家门。
经过数年艰苦卓绝的打拼,我的事业终于小有成就。可万万没有想到,在一次搭救他人的过程中,年方二十八的我,不幸坠楼,导致高位截瘫!
忽闻自认为最能干的儿子,在外面出了大事,病入膏肓的父亲,朝我所在城市的方向,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我的孝子儿啦!”头一歪,就驾鹤西去了。母亲遭受双重打击,她更是痛不欲生。但为了我这个瘫痪儿子,在一阵长时间的悲伤之后,她就挺起了坚强的脊梁——即便有时候生病,一当拔掉针头,她就拿起镰刀,扛起锄头……
我成天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看见母亲每天忙进忙出的身影。虽然也做点养蚕、择花生、择棉花、煮饭等小事,但我仍然心如油煎:如此拖累母亲,何时是个尽头啊!可是,有一天真的接到可以去县福利院中心的信息时,我的喜悦却短暂得像一缕浮光:母亲年逾古稀,体弱多病,日后,她万一有个冷热什么的,谁给她分忧解难呢!
即将天各一方,我和母亲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滋味: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母子俩惺惺相惜,朝夕相处了近五十个春秋,虽然日子过得非常清贫,可也是苦中有乐啊!所以,我随后搜肠刮肚地找出各种借口,故意一拖再拖。直到大半年后的四月一号午后三点半,在母亲那似乎绝情的再次催促下,我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点头:“好,母亲,我听您的。”
听到我明确的回答,母亲没有丝毫的将永远甩掉包袱的喜悦。反而,她抱着我的头失声痛哭:“娃,我这也是秃子的头,别无它(发)法啊!”
我的头摇晃得像拨浪鼓:“不,母亲,我这只是担心已经八十二岁高龄的您啊!”
母亲的眼睛,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娃,别牵挂我。你好,娘自安。”
福利院,新环境,衣食无忧。老人们,对我都很友善。可是,几个月过去,我始终也进不了状态:白天想的是母亲,晚上梦的还是母亲。半年后,母亲跟着小弟去了蓉城。虽然如此,隔三差五,我依然给她打电话。得知她福体安康、心情愉悦,我就喜上眉梢;听到她偶感风寒,我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月前,听说九十一岁的母亲,今日要从成都回来。从那一刻起,我就像沙漠之中期盼雨水滋润的小草一样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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