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史中被忽略之儿童与妇女探究的检讨

教育学报

JournalOfEducationalStudiesVol󰀁5,No󰀁6Dec󰀁2009

中国教育史中被忽略之儿童与妇女探究的检讨

周愚文

(台湾师范大学教育学系,台北)

摘󰀁要:受到!基层史∀观念的启迪,近十年儿童史与妇女史成为中国教育史研究的两个新兴课题,本文旨在检讨这些研究所遇到的问题与限制。其主要是发生在研究史料、历史解释及研究对象代表性上。原本许多研究者探讨儿童史与妇女史,是要让被忽略的基层庶民现形与自己发声,以彰显其!主体性∀,但是经检讨后发现虽然这些过去被忽略者们已被看到,但当事人自己的声音似乎仍未被听到。他们不是由!成人替儿童发声∀,就是!男性替女性发声∀,或!优势女子替弱势女子发声∀。!让当事人自己发声∀的主张,似乎成为梦想。不过,当研究范围转向近现代史时,由于史料、研究方法、技术与设备的改进,而使此事成为可能,而口述历史成为重要方法之一。

关键词:儿童教育史;妇女教育史;基层史;口述历史;中国教育史

中图分类号:G5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1298(2009)06󰀂0099󰀂08

一、前言

中国教育史学的初创,可追溯到晚清的黄绍箕[1],迄今近百年。寻找新的史观及研究主题,则是教育史学界近年来努力的方向之一,本文旨在检讨对过去被忽略的儿童与妇女等两个群体的研究状况,讨论近年相关研究中所产生的问题与限制。这些新研究主题产生的背景,可从两方面来说明。

(一)受到西方!基层史∀兴起的启发

个人研究英国史学后发现,1950年代以后兴起新史学,这是受到法国!年鉴学派∀(ecolesdesAnnales)的影响。何谓!新史学∀(newhistory),不易界定,因为这是依据它不是什么及依据此种立场反对什么而界定,基本上,它是反对19世纪以来德国兰克(L.vonRanke,1795-1886)所形成的传统史学典范。两者间的差别,在主题上传统典范以政治史、国家史为主,包括国内史、国际史、教会史、战争史等,但关心地方史。新历史则关心每个人的活动。每件事都有历史,强调!整体史∀(totalhistory)

收稿日期:2009󰀂09󰀂20

概念。关心社会经济史,而主题有劳工史、妇女史、儿童史、死亡史、气候史、饮食史等等。至于观点上,传统典范代表!上层史∀(aviewfromabove)观点,焦点集中于伟人、政治家、将军或教士的丰功伟绩,其余的人则在历史剧中被安排为次要角色。新历史则关切!基层史∀(historyfrombelow),这代表小老百姓的观点,及平凡的社会改变经验,新题材有大众文化史、社会史、集体心灵史、语言史等等[2]。英国教育史界受其影响,在地方史、比较史、量化史、基层史等方向都有影响,其中基层史方面,受到新史学的刺激,妇女教育、劳工阶级教育、成人教育及儿童教育等这些过去被人忽略的地带,逐渐成为教育史家关注的焦点。

笔者受到前述观点的启迪,个人及部分研究生&自1994年以后,在传统学校、科举及书院等主要主题之外,开始从事基层史的研究,焦点放在过去被忽视的中国儿童与妇女身上。

(二)对中国教育史中被忽略群体的关怀长期以来,有关中国古代教育的研究主题,周愚

#

[3]

作者简介:周愚文(1959󰀂),男,汉族,台湾人,台湾师范大学教育学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教育史、英国教育史研究。

G.Rude称为!大众史∀(popularhistory)(Krantz,1985:7),或E.J.Hobsbawm(1985:13)称为!草根史∀(grass󰀂rootshistory),只从下层来看历史,或是庶民(commonpeople)的历史。

#如(1997)∃宋代儿童的生活与教育%(含女童教育)、(2001)∃中国教育史纲%(含启蒙教育、妇女教育)、(2005)∃唐代妇女与家庭教育初探%等。

&如李美玲(1998)、曾蕙雯(1999)、张锦婷(2001)、林伟琤(2001)、丁淑萍(2002)、陈俞志(2008)、陈玉珍(2008)。

100󰀁

[4]

教育学报2009年

文的研究指出:过去台湾五十年(1949-2002)间,在研究主题上,以!思想与人物∀类最多,!制度与政策∀类居次,!通论∀与!运动与活动∀两类甚少。前后期的变化是近四年中,!制度与政策∀类数量已超过!思想与人物∀类。主要的次子题已由科举与书院,转为科举与启蒙教育。

周愚文

[5]93

去的史学研究,在内容、断代的依据及史学类别的制定,都以男性的生活内容为依据,从男性角度出发。此种历史的撰写,不仅片面,且有扭曲史实及误导之嫌,故研究妇女史正是在纠正此种偏失[10]。

儿童与妇女过去在中国历史书写及教育史书写中,罕被看到及听到,经过近年的努力,虽然他们的形象渐渐浮现出来,但是声音是否真被听到,则仍有疑问。准此,本文主要在探讨近年研究中国古代儿童教育与妇女教育两项新课题时,所遭遇的问题与限制,特别是在!让当事人自己发声∀的想法上。以下先探讨两项课题所出现的问题与限制,之后讨论!谁的声音∀,最后提出结语。

又指出,大陆过去二十年(1978-

2003)在研究主题上,通论、制度与政策、思想与人物、运动与活动等四类中,以制度与政策类数量最多,占48.89%;思想与人物类居次,占39.03%;通论再次,运动与活动类甚少。中国古代史类中,制度与政策类项下,研究最多前五项子题,依序是课程教学与教材、书院、区域(地方)教育、启蒙教育及科举等五类。在两岸以上研究中,看到了人所建构的教育制度、看到了人的教育活动,人对教育的种种思想,但是却看不到受教育的主体:学生,特别是儿童与妇女。

笔者

[5]98󰀂99

二、出现的问题与限制

以下针对史料、历史解释及研究对象三方面来说明过去相关研究所出现的问题与限制。

(一)史料1󰀁儿童史

一般可用者,在文献方面有:历代启蒙教材类,如!三、百、千、千∀;历代家训、家范类,如颜之推∃颜氏家训%、司马光∃涑水家仪%、袁采∃袁氏世范%;童谣类;医书类,如何大任∃小儿卫生总微论方%。自传及传记类,如王充∃论衡∋自纪篇%;方志类,各方志中有关养育、民俗及育婴堂记载等;文集类,诗如陆游∃剑南诗稿%,文章如王安石∃伤仲永%;笔记小说类,如∃梦粱录%∃东京梦华录%;政书诏令集,如∃宋会要辑稿%。在非文献类,有绘画类,如历代婴戏图、宋!村童闹学图∀;实物类,如衣物:襁褓、童帽;用具类,如文具、工艺品、玩具等。这些非文献类史料,虽可反映历代儿童的形象,可能是写实的,可能是想象的,但仍需要透过研究者的解析,于是便带有主观成分。

然而要运用以上史料进行儿童教育史的研究时,会遇到以下限制与问题:

(1)资料时空定位不易。许多有关历代儿童的记载,其内容虽有价值,但是却无法判定其内容究竟发生于何时何地。

(2)资料时空不连续(discontinuity)。亦即指所得史料,呈现片段、片面、零碎的现象,换言之,虽然知道史料所述内容指涉的时间与空间范围,但是史料与史料之间却无直接关系,有可能甲史料是发生宋朝甲地,乙史料是发生在元朝乙地,虽然都是记述发现,!启蒙教育∀与!女子教育∀是近

年两岸较受关注的子题之一。这两方面主题的探索,基本上是反映了当前的学术走向,整体上是配合20世纪所兴起的!新史学∀取向,探讨过去一直被忽略的基层历史人物,个别上前者是受到儿童史兴起的启迪,后者则受到女性主义的影响。

如前所述,受到新史学的启发,儿童教育史及妇女教育史在台湾成为研究的新领域。部分教育史研究者,受到以上两项因素的影响,开始关注过去的儿童教育与妇女教育,迄今累积一些成果。

首先,关于儿童史,张锦婷

[6]

在论文研究背景

中,提到史学研究重点移向原本遭忽略的!他者∀(theother),如女性、儿童等。而教育史研究取向宜往!基层史∀。其次,关于妇女史,林伟琤[7]在研究背景中也提到当代史学研究重点移向被忽视的!他者∀(theother),如女性、下层社会;由提到1960年代史学界的主要潮流即是!眼光朝下∀。而陈玉珍[8]2在研究缘起中提到,女性经验长期在历史书写中缺席,她希望重构历史中的女性经验,1960年代以后,妇女史、基层史渐蔚为风潮。由此可知他们是受到!基层史∀的启发,才会从事妇女教育史的研究,都希望透过研究来彰显被忽略的妇女教育。

至于国外,Hufton[9]3󰀂4指出:西方1970年代妇女史发声,以补救过去的不足。为何要写妇女史,Kelly(1984)曾说:研究妇女史就是要重写历史。过第6期中国教育史中被忽略之儿童与妇女探究的检讨101󰀁

私塾所读的书,但是两者间无任何因果关系,时间不连续、空间不同一。以上两类数据,如果严格筛选则都可能无法用,但因此而弃之,可能儿童史就无法进行。反之,如果要使用,却又面对以上重重问题。

(3)儿时经验的独一无二(uniqueness)。是指每个儿童个人的生活经验或内在感受,都具有独特性,人人不同,甲童在私塾读书的经验与感受,必然与乙童不同,当研究者费尽心力找到有关甲童的记载,按理是无法想当然地类推到乙童身上。

(4)资料代表性(representation)问题。在中国古代资料中,少有像西方研究儿童史时有日记可用。虽或有少数自传式的纪录,例如东汉王充∃论衡∋自纪篇%有以下记载:!建武三年,充生。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侪伦好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充独不肯,诵奇之。六岁教书,恭愿仁顺,礼敬具备,矜庄寂寥,有人臣之志。父未尝笞,母未尝非,闾里未尝让八岁出于书馆,书馆小僮百人以上,皆以过失袒谪,或以书丑得鞭,充书日进,又无过失。首书既成,辞师受论语尚书,日讽千字。∀[11]278以上叙述,透露了许多启蒙教育上宝贵的讯息,可知道当时书馆的规模、入学年龄、教学内容与实况等状况,以及王充个人的个性。但是这是极少数特例,能否以此例推断整个汉代书馆或启蒙教育的状况,颇有疑问。

(5)经验太平常不值得保留。这是指有一些经验对历代每位儿童而言都会遇到,因此在当时太平常而不被时人记载,以致日后反而无法考证,例如!抓周∀可能是许多小孩都会经历的事,正因为每家都做,反而不特别,遂不记录;又如宋以后!三、百、千、千∀是许多儿童必读的启蒙书,因大家都用,不特别,所以数据上就不记,导致今日无法判断其流通情形。另外,历代正史虽有列传,但对于传主儿时经验的记载往往缺如,可能是因为太平常,或者是不重要,故从略。

除此之外,根本困难之一是缺乏当事人自己的记录,特别是幼时第一手的直接纪录。虽然历来对于人物不乏自传、传记、墓志铭、行状或年谱等数据,但是其中对于当事人年少时期的记录,或从略,或从简,如有则多数反映近乎!神童∀形象而有夸大之嫌,少有详细而丰富的教育经验纪录。

2󰀁妇女史

一般可用者,在文献方面有:经书类,如∃礼记∋内则%;正史∃列女传%∃艺文志%(女教书目);丛书类,

如清陈梦雷编∃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闺媛典%;历代女教书,如∃列女传%∃女诫%∃女孝经%∃女论语%等等;方志类,如地方通志中人物、贞烈传;笔记小说类,如虫天子编∃香艳丛书%∃女奁%;文集类,历代女子诗词、书信、墓志铭、圹志、清完颜恽珠编∃国朝闺秀正始集%∃兰闺宝录%;家规家训类,如清陈弘谋编∃五种遗规∋教女遗规%;刑书(律)、判例类,如唐律、宋刑统、大明律、大清律例;善书类,如∃太上感应篇%∃玉历宝钞%、应验记等;章回小说、戏曲类,冯梦龙三言二拍、∃牡丹亭%∃金瓶梅%∃西厢记%∃红楼梦%∃镜花缘%∃儒林外史%;医书类,如∃黄帝内经∋素问%∃金匮要略%等妇科。而非文献类方面,绘画类,如仕女图;艺术品类,如陶瓷、雕刻、刺绣上的妇女;实物类,如服装、饰物、金莲。以上这些非文献类史料,可以呈现历代妇女的形象,可能是写实的,可能是想象的。但同样地仍需要透过研究者的解析,于是便有主观成分。

然而要运用以上史料进行妇女教育史的研究时,也遇到以下限制与问题:

(1)史料仍缺乏:由于历代妇女处于社会的边缘或底层,常被忽略,在历史中常常无名、无声,纵使有,也有限。如游鉴明

[12]19

所说:研究女性史最大的

问题是不易搜集史料,因为在过去的历史书写中女性是被边缘化,我们只能在官方档案,看到少数女性的身影。受!新史学∀的影响,历史史料不再限于官方档案,书信、传记文类、期刊报纸或小说,都成为撰写历史的素材。不过依然很不容易找到有关妇女及其教育的记载,特别是古代部分。

(2)史料也呈现时空难定位、时空不连续及片段、零碎等等类似问题。

(二)历史解释

当搜集到各类史料后,更进一步的问题是对这些史料的解释,由于儿童与妇女两个主题所得到的数据存在前述种种问题与限制,以致究竟有多少成分是当事人自己的声音,有多少是历史书写者或研究者所加诸的诠释,必须要小心辨明。

1󰀁儿童史

有关儿童史方面,有学者指出西方研究儿童史在解释上,遇到四个问题:

(1)态度(attitudes)与实际行为(behaviors)之别:许多研究者将宗教的教训及儿童建议手册上的所表达想法,亦即他们对待儿童的态度,推论为儿童102󰀁教育学报

梨

[15]

2009年

。如∃宋史∋司马光传%载,光生七岁,凛然如

实际受到的对待。亦即混淆了所主张的管教方法,与实际儿童行为间的关系(Pollock,1983:65)。她认为态度与行为间并无连结(Pollock,1983:199)。

(2)改变与不变的比例。多数学者只找寻儿童知觉到的改变,而未注意到其比例,事实上仍有一大部分未改变(Pollock,1983:64)。

(3)带着现代想法(present󰀂minded)。亦即法国学者阿贺耶(P.Ari󰀁es)被批评用现代儿童观去找寻中古及近代的儿童(Pollock,1983:55),此即!以今论古∀的现代主义(presentism),预设用今日的态度、假设及关注,去解释过去

[13]

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旨。自此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16]。多数则是无名无姓人的概括,如陆游∃观村童戏溪上%:!三冬暂就儒生学∀之句,他自注曰:!村人惟冬三月,遣儿童入小学∀

[17]

。换言之,所描述南方农村冬学的情

形。我们无法知道是哪些具体的人入学,他们有何感受?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又此处的冬学,与千年前西汉东方朔所说!三冬文史足用∀时乙地学童身上。

2󰀁妇女史

在西方研究妇女史时,在对象上Hufton[9]3󰀂4指出有两大问题:1.历史的不平衡:探讨限于女王、王妃、知名男子另一半、妓女或圣女;2.妇女史是!贫民窟史∀(ghetto(shistory)。

至于在中国妇女史方面,研究对象多偏于社会阶层两极端,不是上层妇女,就是下层青楼,例如曼素恩SusanMann

[19]

[18]

的冬学是

否相似?亦即甲时甲地的冬学经验,能否推论到乙

。

(4)个人偏见-投射式的扭曲(bias󰀂projectivedistortion)。指研究者所持政治偏见或理念的偏好相对较易被察觉与处理,但是我们所背负的心理包袱,即对儿童、兄弟姊妹及父母等经验的结果,则较前者够有力且不易知觉[14],亦即研究者所投射出的儿童观却难察觉。

类似的问题,一样出现在研究中国儿童的教育上,如!理念与事实之别∀,有一些研究是探讨古人的启蒙教育思想,如朱熹、王阳明等,但是必须分清的是,这些古人教养儿童的观念或主张,未必真正在当时或后世实现,故都只是一些成人的态度或想法,未必是过去儿童受到的实际经验。

2󰀁妇女史

解释妇女史料时,也出现类似前述态度与行为之别、改变与不变的比例、带着现代想法及个人偏见等四种问题。此外一般史料及历史书写中女子教育的记载相对于儿童更少,造成此种现象原因可能是传统女子地位较男子低,而过去中国受教育是一种特权而非普遍权利,既然多数男子都不见得能享受教育机会 ,女子自然更无法享受。于是研究时,部分状况要用间接方式推论女子情况,无法直接探讨,时间越久远,越是如此。

除了前述问题外,则需更近一层反省史料及历史书写究竟是谁的声音?此点稍后再讨论。

(三)对象的代表性1󰀁儿童史

如果研究过去的具体个人教育经验,则发现多限于少数名人幼时,如前述王充例。又如∃后汉书∋孔融传%载,孔融幼有异才,指的是他四岁能让兄

的∃兰闺宝录:晚明至盛清时的

中国妇女%(PreciousRecords:WomeninChina(sLongEighteenthCentury),探讨对象即为晚明到盛清江南闺阁才女与青楼才女。游鉴明[12]19指出:在官方档案所看到少数女性的身影,多属菁英女性,不能代表广大的女性群体。对于一般庶民大众的情形了解不足,故对象趋于两极化。朱凤玉[20]曾用敦煌典蒙书探讨唐代民间妇女教育,希望能借这些新史料,以反映下层民间女子教育。不过整体上,对于庶民女子教育的研究仍然相对不足。

三、谁的声音

除了前述在历史解释上所遇到的问题外,还必须面对史料或历史书写所呈现的究竟是!谁的声音∀问题,研究者真正找到过去被忽略者的声音吗?而且是当事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研究者或他人的!代言∀或诠释。当进一步探寻这些问题时,问题就变得更困难,而答案就显得悲观,因为出现以下两种状况。

(一)成人替儿童发声

有关儿童幼时教育经验的描述,仔细分析可分为客观事实与主观认知及感受两部分,又可能有五

笔者(2001:47)曾推估自唐至清历代有机会受官学教育的男子比率,约占人口总数千分比是在千分之一至二间。第6期中国教育史中被忽略之儿童与妇女探究的检讨103󰀁

种情形,当研究运用史料诠释时,必须清楚辨明属于何者,兹分析如下。

(一)!儿童经验到的事件∀,这应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二)!儿童当时对事件的认知与感受∀,这部分可能有主观的成分在内。

(三)!儿童长大后对当时事件的追忆∀,这有一部分是客观,但可能因年纪及身体功能衰退,而遗忘或记错;但也有部分主观成分,指个人可能刻意遗忘、忽略或扭曲某一事件的经过,因为这段儿时经验太痛苦,或是以现今观点有法律道德上的问题。如西汉东方朔上书武帝自言: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亦诵二十二万言

[18]

己当时的论述。换言之,不可能展现真正的儿童!主体性∀(subjectivity)。

(二)男性替女性发声、优势女子替弱势女子发声有关妇女教育史的研究,遭遇的难题比研究儿童史更难。困难有二,一是在历史书写上常是男性替女性发声,二是优势女子替弱势女子发声。至于真正一般庶民女性,仍然罕被看到及听到。

首先,胡晓真

[21]8

曾指出,传统历史书写中,妇

女生命的呈现乃源自!男性的凝视∀(malegaze),因此妇女的主体性无从寻觅。新的研究则自女性本身出发,重新建构女性企图建构主体性的过程。

史料中何处可找到妇女的声音,在中国历史中有一些女性自己的作品,特别是文学作品可找到,曼素恩的∃兰闺宝录:晚明至盛清时的中国妇女%书中即明白指出,最重要的妇女作品,主要为诗作。而由男性撰写的史料,包括传记、墓志铭、地方志与政府文件[19]40。胡晓真[21]18导读时即指出:1.该书结论强调,中国本来就有男性记录妇女的传统,这是从西汉刘向∃列女传%开始,历代正史中都有∃列女传%。而盛清妇女受此启发,更试图进一步建构女性自己的历史。如清完颜恽珠编∃国朝闺秀正始集%,即以诗写史,以闺秀诗代表盛世正音。而妇女也透过创作戏曲、小说、诗词等来拓展自己可能性。另一本恽珠所撰∃兰闺宝录%,是最早由妇女编写的妇女史之一。胡晓真[22]另列举明清女性叙事文学作品有诗集、戏剧、弹词小说等。这些都是女性直接发声的管道。

其次,可发现近年研究妇女史或妇女教育史者,绝大多数为女性,恐难避免本身的性别偏见或性别意识形态。她们所传达的声音,究竟是弱势女子的教育声音?或是她们代为表达的声音?或是透过研究所投射出自己的声音?

关于此点,游鉴明[23]在讨论进行口述历史访问时,曾对主访人涉及主观态度提出三点问题:一是主访者的态度是否应具性别意识?或以女性主义的观点从事访问?二是访问女性应偏重哪些内容?是否从女性角度进行访问?三是访问女性是否应凸显!父权宰制∀的观念?虽然这是探讨现代妇女史所遇到的性别意识形态问题,但是在研究古代及近代妇女史时,研究者的性别与所持的性别意识形态,依然必须加以检视。部分作者即明白表示研究是受到女性主义的影响[8]。。这是当事人成年后陈述

儿时经验,又是向皇帝报告,应属客观事实而无虚假。又前引王充事,有关他六岁教字、八岁入书馆,书馆人数,后习∃论语%∃尚书%,日诵千字,也是属于此类,因属事实王充应无扭曲或隐瞒的必要。至于是否!父未尝笞,母未尝非∀,因有道德价值判断的成分,是否为真,则不可知。

(四)!儿童长大后对当时感受的追忆∀,这一部分有部分客观,但也可能遗忘或记错;但也有部分主观成分,指个人可能刻意从今天观点加以说明。又如前引王充例,六岁时不与其他儿童玩有争议性的游戏,自称!诵奇之∀[11]278,则究竟是事实,或日后自己的感受,则待辨明。

(五)!史家对以上四种情形的再描述、再诠释或同理心∀,这部分主观成分就更重。史家研究时,可能如前所述,!以今释古∀(presentism),用今人的!童年∀(childhood)概念,去讨论及评价过去,而不是用当时的观点。另一点即是采取!成人中心∀(a󰀂dult󰀂centered)观点,亦即研究者不自觉地用成人的眼光与观点,去诠释当事人的儿童经验与感受,而不是让儿童自己发声。

由以上分析可知,由于缺乏儿童时期客观经验事实与主观认知及感受的直接纪录,以致今日研究儿童史时,多半根据的是当事人事后对过去经验与感受的追忆,其中遂参杂了许多主客观的干扰因素,影响到史实的正确性,更重要的!儿童本身的观点消失了∀,留下的是成人观点的论述。因为所有叙述或诠释,不是当事人成年的追忆,就是研究者不自觉成人观点的投射,而不太可能有儿童身份及当事人自104󰀁教育学报

士访问纪录%

[29]

2009年

,可以留下当事人经验事实及观点

或言妇女因本身具有同理心,对女性经验能感同身受,更适合研究妇女史,但此一论点如成立,反而容易窄化妇女史的研究空间。因为如此一来,所有弱势族群的研究,只有弱势族群才最有资格进行,变成妇女研究妇女史、黑人研究黑人史、原住民研究原住民史,于是妇女史变成妇女研究的禁脔,而失去成为公共学术领域的机会。更何况有时旁观者清,跳脱同一性别的因素,反而会有另类看法。过去因男性少研究妇女史,女性首开其例并引领风潮,无可厚非,但如要独享研究权与解释权,则并不妥当,至于研究妇女教育史,亦是如此。

与想法的资料。

又!口述历史∀(oralhistory)的方法,也扩大了可能性。所谓!口述历史∀,D.A.Ritchie界定为:!是以录音访谈的方式搜集口传记忆以及具备有历史意义的个人观点∀

[30]34

。汤普逊

[31]

指出,口述史

意谓着某些历史焦点的转移。因此,教育史学家开始关注儿童和学生的各种经验,就像关注教师和行政人员的问题般。不只如此,还会开启重要新的研究领域。如对家庭史产生变革性的影响。而整体上,儿童史也首度成为可行。

王芝芝[30]17说,自60年代以来,史学界出现了!由下而上∀的新史学浪潮,过去不被重视的一些题材,诸如:妇女史、劳工史、农村史、生活史、都市史等,顿时成为研究的新宠。由于接受研究这些的客体,泰半属于正史里的无声族(voiceless),相关的文字史料极端缺乏,即使有,多半也是语焉不详,不容易探讨。如此,口述历史也一跃而为新史学的重要利器,被用来捕捉存在于人们记忆里行将消失的信息。而长期研究近代妇女史的游鉴明[12]19则说:研究女性史最大的问题是不易搜集史料,因为在过去的历史书写中女性是被边缘化,我们只能在官方档案,看到少数女性的身影,而这群女性又多属菁英女性,不能代表广大的女性群体指出女性历史的书写越来越丰富,众多史料中口述历史是最特别的,透过访问不仅可以了解受访女性的生命史,更可借此观察女性在当代的角色与地位,并补文字史料的不足。由此可知,由于口述历史的方法,可以让当代的儿童与妇女有机会发声,而不再受限于其社会阶层。陈玉珍[8]8󰀂9即希望运用口述历史,凸显台湾不同地区女童接受国民学校教育的主体性经验。

另外,借重摄影、录像、录音、计算机等技术,更可大量精准地留存今人儿时纪录或弱势妇女的种种。以待日后的研究。

总之,!让当事人自己发声∀,对于古代史而言,成为一个难圆的梦,但对于近现代史,则是一项可能达成的任务。

四、结语

根据前述分析,吾人可知,虽然基层史的研究,可以扭转过去历史中被忽略弱势庶民看不到与听不到的问题,让他们不再是历史的隐形人。这些过去无法见诸史册的庶民,开始有机会成为教育史研究的题材与对象。但当进一步深究时,则发现不论是古代的儿童或妇女,虽然形象被看到,但这些被描述的儿童或妇女,自己都未直接发声,而多半是由!他人∀(成人或男性)来书写其形象,并替其发声;研究者们想要!让被忽略者自己发声∀,仍是个难做到的梦想。诸多研究所显示的,顶多是研究者!代∀其人发声,或反而是!让古人替今人发声∀,亦即研究者将自己潜在的意识形态,投射在古人身上而已。例如张倩仪

[24]

∃另一种童年的告别%一书,虽是汇整150

位近人传记,但是却可能是投射作者个人对于!过去童年∀美好的想法,并对现今童年不再的感叹。如此一来,这种研究新方向,并无法彰显被忽略的当事人的真正主体性,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受限于直接经验史料的缺乏。这是研究古代史时难以突破的限制。

不过,当研究范围转向现代史或当代史时,由于研究数据、方法及科技技术的改变,使得原音重现、让当事人发声遂成为可能。例如数据上,透过近现代当事人的回忆录,如齐如山录%、蒋梦麟录%

[28]

[26]

[25]

的∃齐如山回忆

[27]

的∃西潮%;日记,如胡适的∃四十自

述%;访问纪录,如贾馥茗教授的∃贾馥茗先生访问纪

、邵梦兰校长的∃春蚕到死丝方尽:邵梦兰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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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教育学报2009年

AReviewoftheStudiesoftheNeglectedChildrenandWomeninthe

HistoryofChineseEducation

CHOUYu󰀂wen

(DepartmentofEducation,NationalTaiwanNormalUniversity,Taibei)

Abstract:Enlightenedbytheviewpointofhistoryfrombelow,theneglectedchildrenandwomeninthehistoryofChineseeducationwereinquiredintherecentdecade.Themainpurposeofthispaperistore󰀂viewandanalyzetheproblemsandrestrictionsofthosestudies.Qualificationandvolumesofsources,thehistoricalinterpretationandtherepresentationofobjectiveswerethemainobstacles.Manyresearchersin󰀂tendedtomaketheneglectedpeopleatgrass󰀂rootlevelvisibleandcapableofvoicingtheiropinionsandthusshowtheirsubjectivitybyreviewingandanalyzingthehistoryofchildrenandwomen.However,theresultwasthatalthoughtheimagesofthoseneglectedchildrenorwomeninhistoryhadbeenshownandseen,thevoicesofthoseneglectedwerestillnotheard.Itwaseitherthatchildrenwereexpressedindirect󰀂lybyadultsorthatwomenwereexpressedindirectlybymaleorthatthedisadvantagedwomenwereex󰀂pressedbytheadvantagedwomen.Theidealthat!letpeoplespeakoutdirectly∀isstilladreamimpossibletocometrue.However,giventheimprovementofhistoricalsources,researchmethods,techniqueande󰀂quipment,theidealbecomespossibleandoralhistorybecomesoneoftheimportantmethods.

Keywords:historyofchildreneducation;historyofwomeneducation;historyfrombelow;oralhisto󰀂ry;historyofChineseeducation

(责任编辑󰀁于述胜󰀁李󰀁涛)(上接第79页)

AStudyoftheBasicEducationalOpportunitiesandItsPolicyPreferential

OrientationinWulingMountainousArea

WANGLi󰀂hua,LVXue󰀂fang

1

2

(1.CollegeofPoliticsandPublicAdministration,JishouUniversity,HunanJishou416000;

2.CollegeofMarxism,JishouUniversity,HunanJishou416000,China)

Abstract:Equalityofbasiceducationalopportunitiesinherentlycontainsthedualrequirements:allschool󰀂agedchildrenareabletogotoschoolandreceivegoodschooling.WulinghasbeenoneofthekeyareaswheretheGovernmenthasbeenimplementingthestrategyofdevelopingeducationasananti󰀂povertymeansandgreatsuccesshasbeenachievedintermsofguaranteeingchildren󰀁srighttoandopportunityofbasiceducation.However,!educationpoverty∀phenomenonofbasiceducationinthisareahasnotbeene󰀂liminated:thedropoutrateisstillhigh,andtheenrollmentrateandgraduationratearestilllow;com󰀂paredwiththenationalaveragelevel,itsopportunitiesforsenioreducationarestillverylow;andthelackofhigh󰀂qualityeducationalresourceshasaggravatedthevoluntarydropoutsofschool󰀂agechildren.There󰀂alizationofequaleducationalopportunityreliesonthefuturepolicypreferential,includingthefundingoftheGovernmentforcompulsoryeducation,thegovernments󰀁sharingofresponsibilityinseniorhigheduca󰀂tion,theeducationassistancetoguaranteeeducationrightsandinterests,runningschoolsbysocialforces,andoptimizingstructuresofteachergroups.

Keywords:Wulingmountainousarea;school󰀂agechildren;basiceducationalopportunities

(责任编辑󰀁唐󰀁英󰀁李󰀁涛)